蟲鳴了幾乎整整一夜，直到與天幕里的星光一起隱去。蟲鳴時，這大地的音樂，讓青山里的空氣微微震顫，徐徐送來山里草木的芬芳。
我在這夜的芬芳里睡了一個好覺。清晨醒來，萬丈霞光已如金黃衣衫披在了山山嶺嶺。
我睡覺的地方，就在一片瓜田中央搭起的簡陋閣樓里，木香漫漫。
這片瓜田是劉小寶的。劉小寶是我在鄉下的朋友。“我請你吃瓜，還請你望星空。”小寶對我這樣說。小寶是一個瓜農，前幾年從沿海城市回來，剛50歲出頭，就準備在鄉里養老了。
我趕往小寶在鄉下的瓜田，翠綠葉片下，一個個碩大滾圓的西瓜探頭探腦。劉小寶彎下身子，雙手抱住一個褐青色的瓜，順著瓜蒂旋轉一圈，瓜落手中。他用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切瓜，瓜瓤嫩紅，汁液涌動。我拿起一塊就吃，瓜瓤順著一股甜汁滑下喉管，涼透全身。
到了傍晚，夕陽西沉，山蔭處襯得樹木更顯墨黑。
小寶在柴火灶里做了農家飯菜，其中有一道菜，就是西瓜皮炒臘肉，瓜皮清甜脆爽，臘肉醇香可口，真是奇妙的組合。吃完晚飯，西天晚霞已褪去，天邊橫臥著魚鱗云。小寶說：“今晚，我們就在瓜田睡吧。”我連聲說，好，好。
在小寶的瓜田里，他用木板搭建了一個小閣樓，閣樓上放著兩張竹床，他說一張就是留給我的：“只要你想來，隨時來。”
入夜，從山中吹來一股股涼風，居然有些浸骨。小寶說，這風是從山上一口大水庫吹來的對流風，小寶的閣樓正好對著山坳里的那口水庫，風在水庫上面打著轉兒，與騰起的水蒸氣交融，吹來的這風，正好被小寶在瓜田接應到了。
星星流動在如水洗以后的藍色帆布天空。從瓜田仰望的天空，它是有質感的，星星眨動眼睛時，天空一浪一浪地涌動。
我躺在竹床上，同小寶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。小寶問我，你知道我為啥回來種瓜？
小寶開始給我說起他回鄉的故事。
小時候，小寶的父親在村里也有一塊瓜田，小寶高中畢業以后考上一所大專院校，靠父親賣瓜收入交學費。畢業后，小寶到一家企業工作，幾年后下崗，來到沿海城市闖蕩，事業漸漸有了起色。那年夏天，小寶在異鄉城市接到堂弟打來的電話：“哥，伯走了。”小寶乘飛機，坐客車，急急趕回老家。一到家，堂弟抱住他說：“哥，伯是突然倒在瓜田里的。”
這些年來，小寶深深體驗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的痛。如何填補這個遺憾？他思來想去，毅然決定返鄉。群山環抱中的村里人家，宛如一個個煙火裊裊中的燕窩。小寶在這山水間建起一棟新樓，那四壁已有裂縫的老房子還頑強聳立在村路邊。他說，就留下一點念想吧，有時候去老屋走走，在那里仿佛還聽到父親的咳嗽聲，母親的喘息聲。
回鄉后，在他的帶動下，幾個從事企業經營的朋友看中了這里的靈山秀水，相繼來到村里建果園，辦農莊，還開了一個懸崖餐廳，里面賣的全是山里最地道的農家美食。我去懸崖餐廳吃過一次飯，從山崖俯瞰，如在云端漫游。
有一年夏天，有幾個朋友來到小寶的瓜田。小寶晚上請他們吃了農家飯后，說請他們望星空。他們哈哈大笑說：“你真是，我們望星空還要你請啊？”小寶反問道：“我不請，你們在城里望過星空嗎？”
那天晚上，一行人仰望星空，夜涼如水，星斗燦爛。
（李曉）
(編輯： 廣州網 龍煜)
